寒霜将至

作者：毛超群

    窗外萧索的雨声，让刚刚才降临不久的夜色也一下显得沉凝而老成得多。果不出天气预报所言，气温一下子就下降了很多，看来今晚都该添薄的棉被才稳当了。

    看手机日历，今日农历九月，过了明天就是寒露的节气了。但凡一沾上个寒字，慢慢离冷天的日子也就不远了。我现在越来越不喜欢过冷天的日子了。每天早上都要忙着烧水煮饭，匆忙上班、接送孩子读书。冬天的早上几乎都是被闹钟逼着无奈起床的。要是早上可以不被如现在上班和孩子读书这样的无奈事情缠绕着，什么也不担心，什么也不理会，可以随心所欲地睡到自然醒该多好啊！可现实的生活和时间中，就好像随时都有只无形的手在拧着我脖子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一样，没有办法，我乃俗人，生活在现实之中，也只能如此被牵着鼻子，乖乖而行。

    寒露到了，除了天要慢慢变冷之外，说到节气，自然会让我想起与麦有关的事情。

    是的，寒露是最易让我想到麦子的。

    从小在乡村长大的农民的后代，怎么可能会忘记乡村的麦子呢？

    我虽并没有做多少真正的农活，从内心里也一直并不喜欢干那些累人的庄稼活路，但因我从小就出生在乡下贫穷的土地上，注定我的生命一辈子都与老家的乡村土地联系在一起，所以，对于从小养活我生命的麦子来说，自然就有一种难以忘怀的特殊情感。

    小时老家乡下每年都是要种麦子的，我们老家素来都有大小春之说，大春是指稻谷，小春是指小麦。大春出大米，小春出麦面，乡下人就靠这两样东西养家活命，所以我们老家的人都把大春小春看得很重要的。

    我只记得点麦子的时候是每年挖完红苕之后，但具体是什么节气时间却并不心里知道。以前我父母在时，问与节日有关的农事，他们都一清二楚，如数家珍。但可惜种了一辈子庄稼的父母早就命归黄土，那些与节气有关农事就再也无法详细打听了。

    幸好多病残存的老岳父母依然还在身边，他们也是种了一辈子庄稼的真正老农民，趁他们依然还在，都还记得那些乡下种地的事情，这些与种麦有关的农事正好还可以来得及向他们打听，要是等他们这样的老农民，以后哪一天也不都在了，这些与种地有关的事情就真的再也无处去打听了。

    岳母说点麦子是农历九十月间的事情。

    岳父随口来了一句：点到寒露口，一升收一斗。

    我知道老岳父只不过是嘴上说得好，真正种庄稼干农活，还是老岳母那时最勤劳能干。

    挖了红苕就该点麦子了，一般农历九月下旬就可以点了，胡豆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点，最早不过九月间，但最好还是十月初点好，点早了也不好，胡豆点早了会麻梗。

    我印象中也记得每年挖了红苕就是点麦子，红苕挖完，就赶紧挖苕土，开麦厢，打麦窝子。我记得小时父亲还总爱土里拉尼龙绳放线掏沟开麦厢，我和哥哥两兄弟那时最喜欢帮他们拉线印灰印子，父亲喜欢搞得很正规，但母亲嫌这样太费事，总是手脚麻利凭着经验和感觉去开沟掏麦厢打麦子窝儿，照样是横看竖看，整齐划一，成排成线。

    别看我母亲个儿小，但干起活来，总是很多人都赶不上的。我最喜欢看母亲抛丢麦种的灵巧，左手丢麦粒种，右手抓底肥撒，她总是先一支手麦粒就丢进拳头大小深的麦窝里，几乎同一时间右手跟着一送一把灰肥就准确无误地丢进麦窝把刚丢进的麦粒种子尽数覆盖在下面了。

    我问母亲为啥还要丢灰肥进去，母亲告诉我一是将麦种盖住免得鸟儿偷吃，另外还可以给麦种提供肥分。

    但老岳母告诉她们那边点麦子就不是这样，只点麦种子，并不丢灰肥进去了。把麦种子点完后，再覆盖一层薄土就是了，看来点麦子这样的庄稼活，也是一方一俗。

    岳母说她种麦子，只是把麦子点了就不再管了，只等第二年麦子黄了去收麦子就是了。但我记得我老家父母点完麦子之后，等四五天过后，麦子就开始发芽了，再过不了好久地里就会冒出一层嫩嫩的麦苗儿绿来。那时已经进入冷的冬月间了，我的父母还会去挑一些粪水去给麦苗浇肥的。但老岳母却并不赞同这样的作法，她说麦苗开始出来的时候还不能这样去浇肥，麦苗一开始长得太好了，反倒要抽麦吊吊的时候最容易倒苗的。麦吊吊都是我们营山人最爱说的说法，其实就是指抽出来的麦穗。

    岳母说麦子是最好种的，对土的要求也并不很高。从九十月间点麦到次年四五月间打麦子，差不多要五个多月，近半年的时间。岳母那时最爱点的麦子是一种叫和尚麦子的种，麦苗长得高大一些，抽出的麦穗没有麦芒，颗粒大，色黄白，产量高，好种。为啥叫和尚麦子，可能就因为抽出的麦穗没有麦芒的缘故吧！

    但我老家母亲最爱种的麦子是红麦子种，麦穗短不说，还麦芒又多又长，产量比和尚麦子低些，麦粒的个头也小些，只是颜色是红色的好看一些，吃起来面要好吃一些。

    除了这两种麦子，往年我们营山这里还有一种叫小麦的本地麦子，它比红麦子有些相似，但麦芒更长，穗子也短，颗粒更小。我们最早所说的小麦，可能就是说的这种麦子。

    和小麦相较还有一种大麦，麦芒更长，麦穗也长，但麦米外还包有壳苞，产量很低，只是在土壤很瘠薄的地方随意撒种，是过去喂猪的饲料用。

    岳父最后说还有一种蓝麦，只点荒地，差地，产量也很低，一般很少有人点，但这种麦子是白色的，面也是白色的，作出的包子馒头特别好吃。

    大麦，小麦，我是听说过的，甚至连有种野生燕麦也看见过的，但岳父说的蓝麦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他应该是吃过的，知道这种麦子，所以才特意给我介绍这种蓝麦。

    小的时候，我们家年年都要种麦子，打许多麦子回来的。所以关于种麦收麦的事情，脑子里总有一大堆熟悉的记忆。

    每年新麦子打回来的时候，我们就要吃油炸的油馍馍，麦子是自己家地里种的，麦面是我们家的石头磨子大家一起推出来的，炸油馍馍的菜油也是自己点的油菜籽在外边学校边的油坊里木头油榨里榨出来的。母亲在灶台边用一根竹筷子忙着在油锅里翻榨油馍馍，我们几姊妹围着灶台，一边往灶台里架柴，一边不紧不慢地拉着风箱。灶膛里的火苗红红地燃烧着，油锅里的油馍馍炸得金黄亮色，香味诱得我们只想掉口水了，不等母亲把炸好的油馍馍从锅里捻出来，就有一只不怕烫的小手趁其不备将刚捻出来的油馍馍偷走吃了起来，见有人先下手为强了，其他两个自然不甘落后，于是，满灶屋里都是津津有味吃油馍馍的欢喜声，母亲最后也忍耐不住，一边继续炸，一边张开嘴巴咬一口我们喂到她嘴边的油馍馍，那可是小时我觉得最好吃的美味，也是最难忘的热闹场景啊！